【楼诚深夜60分】北风其凉

关键词:诗三百

 @楼诚深夜60分 


啰嗦:因为题目是诗三百,就从诗经里随便翻了一首,正好是这首《北风》,不知为何,我感觉相当配楼诚……而且一看到“雨雪其䨦”就脑补了大雪天只剩一件白衬衣的阿诚哥。啊,相当诱人呢【


阿诚刚被明楼从桂姨身边救出来的时候,明楼时常找不到他。

十岁的男孩子,发育得比别的男孩都晚,瘦骨伶仃的一小截,随便哪个缝隙里一躲,任是谁也找不到他。明楼知道这孩子在怀疑,在害怕,但他没有什么好办法,只好一边心疼,一边无可奈何。 

这天大姐去了外地,嘱咐明楼要看好两个弟弟。下了学堂,明楼先去小学部接了明台,带着弟弟一起放学回家。明台将书包往沙发上一甩,闹着要吃红烧肉;明楼被他烦得不行,赶紧吩咐张妈把这道菜加进晚餐的菜谱,又打发了明台上楼写作业,总算得了一点喘息的余裕。他坐在沙发上倒了杯水,忽然觉得家里静得过分,想了想,唤来了阿香,问道:“阿香啊,阿诚在哪?”

“阿诚少爷从中午开始就窝进您的书房了。”小女孩伶俐地回答。她是明楼在家中的眼线,明楼嘱咐她看着阿诚,她果然也没有玩忽职守。明楼笑了笑,叫她去忙,便放下水杯上了楼。 

他知道阿诚想识字的心极切,十次找不到他的时候里,有七次他都在自己的书房。明镜早计划着要给阿诚请个先生,明楼在这点上倒是无异议,只是说暂缓一段时间,叫阿诚适应了与人交往,再去学诗词歌赋,于是请先生的事情便暂时耽搁了下来。明楼一步一步走上楼梯,边走边琢磨着,是不是他迟迟不给阿诚请先生的事,让这敏感多疑的男孩子多心了?不过大姐不在,他也不好擅作主张,要么,自己先给阿诚开蒙吧? 

 “阿诚。”明楼推开书房的门,轻轻唤了一声。 

 书架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然后是慌乱的一声“大哥”,瘦小的男孩从椅背后面站起身来,怀里抱着一本书,惶惶然要上前,却未料到被桌角绊了一下,直挺挺地向前扑倒。明楼吃了一惊,连忙上前一步,将阿诚接了个正着。 

“大哥……”阿诚的声音很低,仔细听来还带着一点颤抖,小孩子的身体在明楼的双臂之间僵硬得像一段枯木,明楼不自觉地便心软了。他蹲下身,扶着阿诚的肩膀,好声好气地道:“你手里那本是什么书?给我看看……要看书,为什么不叫我?” 

却不想阿诚听了这句话后一抬头,在黄瘦的脸上显得愈发大而黑亮的眼睛里竟蓄满了泪水。他战战兢兢地挣脱了明楼的手,将书递了出去:“大少爷,阿诚不是要偷书!就是……就是想看看……” 

最后那句话淹没在一声抽噎里,明楼又是生气又是心疼,轻轻在阿诚后脑上掴了一掌:“不许叫我大少爷!谁说你偷书了?这是你家,你想要什么自己拿就是了,知道了么?”

 阿诚被他阴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,思考了半晌,怯生生地点点头。明楼一把将他抱了起来,只觉得这小家伙还没有七岁的明台重,抱在手里轻飘飘的一点,忍不住将手紧了紧,唯恐他飞出去似的。他转身下楼,走了两步,感觉到一双细弱的手臂怯怯地环过自己的脖子,只有雏鸟似的轻轻一点力度,明楼却微笑了起来。

他把阿诚抱到楼下,放在了沙发上,正好张妈切了个果盘要给小少爷送去,明楼顺手从里头打劫了两个橘子,剥了一个给阿诚,顺便瞟了一眼阿诚紧紧攥在手里的书。

 “诗三百?”明楼看着那书皱巴巴的封面,笑了一声,“你从哪找出来的?我早先还以为这书丢了呢。” 

“书柜下面。”阿诚小声说,掰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,很珍惜地慢慢抿着。“我放不上去,只好拿着。” 

明楼随手翻了翻,正想放到一边,眼角却瞥见阿诚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,那双黑得异于常人的眼睛里是纯粹的渴望。他顿了一顿,明白了过来:“要我读给你听么?” 

阿诚仿佛知道这要求的唐突,却始终抵不过文字的魅力,艰难地点了点头。明楼想了想,将书推了过去:“你挑一首,我给你念。不过只得一首,我还有功课要做。” 

 阿诚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。明楼看着他在书页间挑挑拣拣,皱着眉毛一本正经的样子,觉得有趣,右手不自禁地摸了摸阿诚柔软如雏鸟新生羽翼的头发。 

阿诚猝然抬起头来,脸上带着一点红晕,眼睛里闪闪发亮的尽是期待。明楼受他的情绪感染,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脊背,像是上课时被先生点起来念书一样,接过了阿诚手中的诗经。 

“北风其凉,雨雪其䨦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行。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”明楼念了一段,笑了一笑,心想这小家伙真是会挑,嘴上便故意问:“阿诚,知道是什么意思吗?” 

阿诚懵懂地摇了摇头。 

“说的是女子和她的情人在大风大雪里携手私奔。”明楼慢悠悠地道,见阿诚愣了一下,小脸涨得通红,自觉恶作剧之心得到了满足,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。“用不着紧张。男欢女爱,情理之常,没什么可害臊的——你还小,咱们先不说这个。” 

他忽然正色起来。明楼本就长得身量高挑,眉目深邃,不笑的时候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压,阿诚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,却被明楼一把按住。 

“虽然不太对症,倒也勉强化用得上。”明楼指着书上“携手同行”一句,深深地看着阿诚的眼睛:“她问那人愿不愿跟她走——阿诚,你愿意跟我走么?”

去哪儿?阿诚懵懵懂懂地张开口想问,却在触碰到明楼目光的一刹那恍然大悟。 

明楼在问自己,信不信任他。 

他信任明楼吗?阿诚迷迷糊糊地想着。他理智上知道自己该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,但这头颅却似乎浇铸在他的脖颈上,迟迟也点不下去。 

老话说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。阿诚不想自己表现得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,但长久的虐待筑起的心墙却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瓦解的。他眷恋明楼温暖的手掌,轻声的耳语,甚至带一点促狭的坏笑;但同样的温情他也从桂姨那里获得过,他不敢确定,这一次所获得的,是否在不久的将来,也终究化作一场水月镜花。

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阿诚也不敢去冒这样的风险。他实在是害怕了。

“阿诚,看着我。”明楼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。他慌乱地抬头,见明楼的眼睛仍然定定地直视着他。那双眼漆黑而深邃,已露出些许日后城府极深的端倪;然而他毕竟还是个少年,眼里微许的焦灼与深刻的温柔,终于突破那尚不完备的伪装,一丝不少地落在了阿诚的眼里。

阿诚的心忽然就定了。他曾经见过的温柔宛如风雨飘摇中的孤灯一豆,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熄灭;然而明楼所许诺的温暖却如狂风暴雪中身边爱人紧握着他的手掌,只要他不死去,那温暖便不会消亡。

他终于承认,他是如此渴望风雪中携手同车的陪伴, 而明楼向他伸出的手,是他此刻所希求的最好的机会。阿诚知道,若他拒绝,明楼一样会让他衣食无忧地过完这一生;可他也知道,明楼对他的期望,却不只如此。他希望阿诚长成他的兄弟,他的朋友,可以与他在北风其凉中并肩携手的人。 

阿诚终于点了点头。他看着明楼眼中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,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。

他想,他不能让大哥失望。

那是阿诚此生听大哥念的第一首诗。他渐渐长大,识了字,成了个饱读诗书的小学士,可心中记得最清楚的,仍然是那一首《北风》。他带着那北风其凉的忧愁去国三千里,却并不觉得孤独与恐慌。因为他始终站在大哥的身边,大哥的手掌握着他,那温暖便不会消亡。

所以,当他穿着雪白的单衣,双手反拷着跪在巴黎夜半无人经过的雪地上,而明楼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时候,阿诚的一生中,第二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。

他感到绝望,这绝望却并不是因为死亡的威胁。他不惧怕大哥手上黑洞洞的枪口,但他畏惧于看到大哥眼中的失望。他因循着大哥的指导,选定自己为之奉献一生的信仰,却终于落到与大哥相对的立场上。

他不后悔,但难免绝望。他心知肚明自己有为信仰牺牲的可能,却没有想到,自己会死在大哥的枪下。

“大哥!”他半真半假地嘶吼,泪水在风中冻成脸上一道蜿蜒的痕迹。“我什么都不知道!”

“谁是你大哥!”枪口狠狠地顶在他的太阳穴上,明楼的声音低沉地在他耳边炸响。“你来这做什么,知道些什么,你说!”

“我真的只是帮同学买花,什么也不知道。”奇迹般地,当大哥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的时候,阿诚的慌张渐渐淡了下去。他感到雪花落在脸上,和顶在脑侧的枪口一样的冰凉。

北风其凉,雨雪其䨦。他在此刻忽然想到了这两句诗中的句子,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地好笑,却又偏偏契合得分毫不差。他不是没有想过在风雪中与大哥并肩携手,现在看来,这毕竟还是奢望。

“阿诚,”他听见明楼低声的叹息。“你还可以选择。”

“这就是我的选择。”

大哥教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,他想,在这最后一刻,他也不能令大哥失望。

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,取而代之的是黑洞洞的枪口垂了下去。阿诚愕然回头,下一秒,却被紧紧箍进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“先生,能借个火吗?”明楼凑在他耳边,轻轻地道。

巨大的惊愕一瞬间席卷了阿诚被冻得麻木的身体,他有一刹那感到了被欺骗的受挫与气愤,可那情绪来得太过微小,转眼便被潮水般涌上的喜悦淹没。他挣扎着想转身看一看明楼的表情,可明楼抱他抱得太紧,他甚至挣脱不开。

“……没有,我戒烟很多年了。”他在一片茫然的喜悦中,喃喃地说。


很多年后明楼仍然常常打趣般地提起这一刻,他素来坚强的兄弟在对完那一个暗号之后竟然在他面前痛哭失声。明诚每每抿着嘴笑,只耳根泛着微红;有一天,明楼却心血来潮,问了他一个问题。

“阿诚啊,”他抱着他多年的兄弟、战友与爱人,脸埋在他颈侧,笑问:“我说出暗号的时候,你在想什么?”

阿诚笑了笑,想了片刻才道:“似乎是在想那首《北风》。”

“北风其凉,雨雪其䨦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行。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。”他慢慢地背着,嗓音与明楼迥异,句读与停顿却模仿得半分不差。“大哥当时诓我这写的是男欢女爱,我后来才知道,那是背井离乡。我当时只是在想,前路雨急风狂,情势既亟只且,竟然能得大哥携手同行,是我的幸运。”

明楼恍惚间觉得自己回溯了几十年的岁月,面前坐着少年的自己,正对面前懵懂的阿诚念出千年前北地的歌谣。他抿了抿唇,笑道:“毛诗不过酸腐文人牵强附会,你却信它?”

阿诚亦是笑,并不争辩。他想他们过去的岁月多么应和这首北风,无论是去国离乡还是情情爱爱都与诗中如出一辙。他们在年少时联袂离乡,在家国危难,北风其凉时携手同行在最深沉的暗夜里,又在雨雪其䨦的多事之秋携手离开。他们身上的污名也许终其一生也洗雪不去,但那又如何呢,他们永远陪伴在彼此身边,是黑暗的时刻彼此唯一的见证人。

北风其凉,他们却并不畏怯。既得一人携手,无论是万刃加身还是风雨如晦,掌心相贴传来的那一点温暖,也足以让他们笑对这风雨飘摇的人间。

Fin


注:文中那首诗取自《诗经 邶风 北风》,全诗如下:

北风其凉,雨雪其雱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行。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

北风其喈,雨雪其霏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归。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

莫赤匪狐,莫黑匪乌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车。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


讲的是女子和她情人大雪天私奔的故事。毛诗说是讲贵族不堪暴政逃亡,我认为毛诗是瞎扯淡。毛诗还讲“求之不得寤寐思服”是皇后替皇上选妃选不着着急呢。_(:з」∠)_【还有说法,这首写的是女子出嫁,叫她的小姊妹一起走……这个稍微有点靠谱,但是我不管。我就要大哥和阿诚哥私奔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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